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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寂曙 (下)

 

 

 

“唔哇啊啊啊啊啊!!你们是刚从凶案现场过来的吗????”即使心里有所准备,看到这样的场景时还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算是吧。”金发的高个子轻车熟路地摸进医疗室,把怀里的家伙轻轻放在病床上,“可能肋骨断了几根。”

 

“除你之外能让他这么棘手的家伙也真是少见。明明是几乎没有弱点的人——”身着白大褂、刚以突破自己医疗记录的速度完成一场小手术的密医,迅速切换好状态,准备下一场艰巨得多的治疗,“算了,他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交给我吧。”

 

静雄点了点头,走出房门,来到客厅。赛尔提似乎不在家,自己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

 

最近发生的事绝对称不上少,而且有关那只跳蚤的多半都又麻烦又耗脑子。不过,应对这类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思考。不去想那么多的来龙去脉,反正就算想了不想结果都是一样的。动用直觉,顺从心意,是平和岛静雄一贯的处世之道。

 

平和岛静雄和折原临也,本来牵扯着彼此的宿命是纯粹的厮杀没有错。但是命运的纤绳有时就会因为一个偶然的误差、来自不知是否存在的上天的一个微小的疏忽而发生错乱,其他的纤绳被和原来的那一根缠绕在了一起,纯粹的厌恶和敌意中混入了与之不相干的情感。而这种事情总是直觉更敏锐的家伙先察觉到。

 

或者说,过往的厮杀只是表象,虽然是真实的,却没有深层到内里。

 

两年前,临也刚搬到新宿还没多久。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在超市里当服务生,因有一段时日没闻到那恼人的气味而惬意不少,甚至连服务和工作态度都得到了罕见的好评。星期天是惯例的休息日,繁忙之后的轻松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站在和平时代的旭日朝阳之下,所能触及的每一分空气都浸染着清新的温柔。这是他极少的不乐于点烟的场合,安静得融入池袋的朝夕生活,在人流中体会珍惜的平和。

 

然而好景不长。他在便利店打算购买几包卫生用纸的时候,几乎是迅速地用余光探测到了某个本已被自己驱逐出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那个跳蚤和自己只隔了一排货架,似乎在专心地挑选不同牌子的空气清新剂。那家伙看上去不像是来捣乱的,要不——今天,就这一天,先放了他?

 

啊啊啊啊,脸凑过来了。一双睁大了的红色眸子罕见地敛去了笑意,神情的专注和认真程度无可挑剔。自己几乎是立刻地向旁边躲了躲,也没去细想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不希望对方发现自己。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过分的手把其中盛着浅蓝色液体的一瓶提了起来,指尖打了个转,瓶身跟着翻滚了一圈,银色的戒指在白炽灯下闪烁出微光,像一颗小小的星星。那张藏在货架背后的面容看不清晰,露出的满足的笑容却很耀眼。感觉就像…….小孩一样?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的静雄,发觉自己无法抵抗一种不知何时萌生的欲念。跳蚤安静下来的模样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几乎是无法克制得想要继续观察下去,内心的困惑和往日的厌弃全被扔到一边。

 

“嘛,虽然说新宿也有不少优秀的产品,但要说最讨人喜欢的牌子果然还是只能在这里买到呢。都怪小静那个混蛋害我背井离乡,哼~”

 

活该。他在心里暗骂一声。安静的跳蚤?见鬼去吧。

 

提着购物袋出了门的家伙确实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没错,可一蹦一跳的走路姿势和在人流匆匆的便利店门口毫不顾忌地伸懒腰这一点,无不透露出一股孩子气,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是极其稀有的、不掺杂任何疯癫意味的喜悦。

 

平和岛静雄困惑地掏出手机,打开翻盖……今天是什么奇怪的日子吗?不正常的人忽然变得正常的一天,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自己原来根本没有察觉到现在的日本已经迎来了又一年的黄金周,可今天似乎巧妙得避开了所有的纪念日……啊,跳蚤不会真的在为明天就要到来的儿童节而开心吧?

 

[注:日本的儿童节在05.05]

 

咦,人呢?啊,找到了。看上去蹦跳步履轻盈,其实走得意外的慢啊,不过在人群中想快也快不起来吧。

 

后来,他就一直跟对方保持大概50米左右的距离。他看见对方去零食店买了一根可乐味的棒棒糖;去玩偶店兜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带毛球的钥匙圈;去甜品店挑了个靠窗的座位一边慢吞吞地喝雪顶咖啡一边看着来往人群发呆,临走的时候又要了一支节假日推出的限量版新品冰淇淋,带双球,顶上还插着一把没撑开的巧克力酱做的紫色小伞;还去了衣店,结果因为冰淇淋还没吃完被赶出来了。

 

对方手里的冰淇淋是自己最爱的口味,但出于高昂的价格他每次都只会捡优惠的时刻去购买,因此此时的静雄并不想承认自己有多眼馋。可恨的有钱人。

 

日慢慢地落下来,地面被染成一片橘红的沙滩,人声渐渐淡却,远处的私语如同潮鸣。天穹不知不觉变得低矮,每一片彩霞都近在咫尺,如同一个个温柔的抚摸,仰起脸便可感到掌心才拥有的暖意。不染尘埃的白色毛边也被镀上了一层栗金,黑色的碎发在余晖下散发出梦一样的轻柔,伸手就可触及,伸手就会消失。

 

其实在被衣店老板赶出来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笑意就已经开始淡褪。像一张熟悉的画纸忽然被雨浇湿,变得透明的同时愈发朦胧,那张脸上增添了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味道。随着光顾的店越来越多,前面的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漫不经心、甚至无力。静雄继续跟着形单影只的临也,直到看见对方转进了一家糕点店。

 

那里——就是终点站了吧。看到他向售货员小姐打交道时忽然堆满的笑容和拒绝了免费的服务自己单手托着蛋糕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的失落与无精打采后,静雄转过身,向自己这天莫名其妙的旅程告别。

 

手机上的日期和高中时自己余光一瞥的记忆重合了,当年的那张学生信息表上折原临也的生日确实是05.04没错。池袋的又一天光阴悄悄流逝,淌入属于这座城市的时间溪流里便再无迹可寻。傍晚时分,地铁拥挤不堪,车站人声嘈杂,信号灯彼此交替闪烁,街头空无一人。某个角落的蛋糕店在一日的喧嚣之后重归冷清,店内只剩一个咬着勺子还在思考先从哪边动口的永远21岁一个人默默过着生日的毛衣单身青年,店外的小巷里,体格纤瘦的干架傀儡静默着融进幽幽的夜色。

 

像烟一样逐渐飘远的思绪回来了,静雄把还没抽完的剩下半截直接掐灭在烟灰缸里。说起来,就是那个时候吧,虽然隔得时间很久,但那应该还是能被归结为自己心路的最初的转折点。种子在两年前就已经埋下,只不过前一阵子的一个梦恰巧让它苏醒了。梦里那家伙像几天前的夜里一样笑得张狂,可下一秒身上的月光就会离他远去,四周一片皆陷入漆黑和死寂。

 

他向来讨厌折原临也,讨厌他那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冷笑和他的喋喋不休,讨厌他做过的几乎所有事和所有犯下的罪恶。

 

但是,也许就像新罗所说的那样,他的敌意不再那么纯粹了。他还是想杀死他,但就像每看他一眼就想杀死他一样地想救他。

 

他不是什么滥好人。要做一件事总需要有动机,比如要害一个人也许是出于憎恶,要救一个人也许是出于善心。但他是平和岛静雄,他不需要这些,不需要理由。理由会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他不是想让折原临也弃暗投明,更不想让他变善以来恶心自己。他想做的只有推翻,推翻那个人相信的一切,把临也选择的人生全部在对方面前摊开,然后亲手碾碎。

 

他想救他,如果硬要归结,也许一部分出自于他对他的恨。恨那家伙即使是折磨自己也要一往无前,恨那家伙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都还能绝地反击,恨那家伙鲜血淋漓的时候都可以大笑出声,恨那家伙在黑暗中的踽踽独行和义无反顾的堕落,恨那家伙对他人的摧残,恨那家伙对自己的无情。

 

他要向他证明,他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黑暗并不代表错误不是吗?”

 

—— 可如果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又怎么会活得这么寂寞。

 

 

 

 

 

 

 

睁眼的第一秒,过于明亮的灯光刺得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上已经裹好了纱布。伤口全部被处理妥当,血渍不带半点残留。尽管肢体的不适仍然存在,却更多的是疲倦的酸痛和麻木。在去理清自己面临的整件危机的来龙去脉之前,有一件另外的事逼迫他去面对、去思考。

 

——在几个小时前,自己心里涌现的是杀意没错。

 

视野有些模糊,大脑也不够清醒。但是现在他不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放慢思维也许更有益于收获不一样的念想。虽然一向抱有着“我爱人类所以我可以对人类做任何事”这样的想法,但是长时间以来他做的一切向来只是去给他人的人生旁敲侧击地制造一些影响而已,也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自己,如果面临迫不得已的关头,自己是否应该做出像直接地替他人决定生死这样的事。

 

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个在想杀死自己的人面前采取自卫,将对方杀死究竟是否合理这样简单的问题而已。但在折原临也面前,这个问题的答案构成他哲学本质的一部分,会牵连涉及到其他很多的抉择。

 

而当时的自己,似乎是毫不犹豫地默许了肯定的回答。可笑的是,这背后不存在任何理智上的纠结和推断,可以说是根本违反了折原临也人生的常态。是因为内心产生了足够的恨意和恼怒才会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当时真得下了手,很有可能在那之后的自己将再也不会思考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改变一直以来行走的原则,彻底地——

 

沦为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条件反射地想笑。

 

哈哈。现在的自己,还不够疯吗?

 

说起来,自己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像这样的转折点。但是折原临也向来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再去想这样的做法是否值得。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才使得他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而关于这点,他唯一的友人岸谷新罗早就看出来了。

 

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平和岛静雄。如果就在刚才他没有出现——

 

内心忽然升腾出一阵寒意,不是对自己可能存在的另一条后半生的恐惧,而是对那个怪物很有可能看穿比自己能明白的更多的东西这个认知感到胆寒。不会是真的,不应该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虽然说被岸谷新罗看穿并不被自己所希望,但鉴于那家伙就算明白很多事也只会选择袖手旁观这点,即使心存不爽他也不会太过在意。而那个怪物,他折原临也一直以来如此讨厌他就是因为那家伙可以以一己之力肆意改变他人人生的力量。

 

他扯起被单,一下子拉过头顶。也不顾大幅度动作带来的疼痛,侧躺着把身子蜷成一团。黑暗总能让他冷静。

 

这也许会成为一场新的战斗,而他绝不可以认输,即使再心慌也必须出面迎战。和以往不同,这是他自己的人生,这里是他自己的领土和疆域,没有人有擅自闯入的权利,即使是再强大的怪物都一定会被他撵至境外。没有例外,不能够有例外。他辛辛苦苦搭筑了如此之久的使自己得以安生的巢穴怎么能被区区暴力夷为平地?

 

折原临也的生活,有折原临也一个人就足够了。

 

作茧自缚也许就是这个道理。自作聪明的家伙以为自己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一种安全,却没料到露在枕上的一小丛黑发在白色的被浪里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一只有力的手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整个人从被窝里拽出来。

 

“果然醒得很快,跳蚤的生命力都这么顽强的吗?”

 

被生命力和愈合能力真正异于常人的怪物这么评价真是让人火大至极。

 

“蠢小静胡说什么呢?我昏迷了可是将近6个小时呢,对这种伤痛根本就没有体会过的怪物不要装得很老道的样子好吗,怪恶心人的——唔唔唔”

 

话唠也就这点方便,体温计探入口里都不需要好意地请示或是刻意地寻找时机,而且顺便还能堵他一嘴,爽。

 

脸上得意的神情不言而喻。

 

“啊&*%%%(混蛋小静去死去死)……”他火地从被窝里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试图把那个注满了水银的温度计从嘴里拿出。

 

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临也花了2秒才冷静下来,目前正乖乖地接受测量。等待结果的时间大概要几十秒,看着对方犹如晨光里的云团一样的金发下专注的面容,他忽然感到内心沉静了很多,接着为这份沉静和安心感到后怕。

 

绝对要做些什么,绝对不能这样。一个与那柔煦的发色形成强烈反差的、带有刺鼻腥味的黑色念头在自己的脑内诞生了。

 

金发的男人看了看示数,很明显得皱了下眉,下一瞬临也就被一条早就在手心里被捂热了不再具有冷却作用的毛巾盖了一额头。

 

“……”唉,果然还是拿小静的智商没有办法。

 

“明明是那么、那么、那么笨的单细胞生物——”直觉怎么偏偏这么灵,战力又强得骇人,就好像开了外挂一样。以前为了人类他都要把这个病毒驱逐出去,现在为了自己,他同样必须要这么做,而且不成功便成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算了,现在的我可是毫无反手之力,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啦。”临也试图做出一个耸肩的动作,在发现肩膀明显疼得过分之后放弃了。他的语气淡淡的,像秋空上几缕淡薄的云丝。

 

一般来说,这种听上去凉飕飕的话语背后都蕴藏很深的危机。

 

静雄的眼睛忽然像探测仪一样紧紧锁住临也的脸:“你这家伙,又在打什么算盘?”

 

“什么都没有哦。”临也翻了个身,额头上贴着的毛巾跟着滚落到一边,闭上眼睛,看起来是入睡的表示,实际上谁都明白这背后谢客的意味,尽管他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是也仅限于接下来的3天而已。当然,如果你直接选择在这3天内结果我的生命的话,那就是比这更短的时间了。”

 

静雄当然不会乖乖顺从,他单手试图再次拽起那个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的脑袋,被轻松地躲掉了。

 

“少给我胡言乱语,只是一只喜欢到处乱蹦的跳蚤而已。”

 

然后脖颈上的过于熟悉的凉意又出现了,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把临也的每一把小刀都给毁了没错,可这个过于精明、让人防不胜防的家伙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搞定。即使闭着眼,脸朝着另一侧,手臂和刀尖都能精确地瞄准自己的命脉。

 

“对我来说你也是这样,只是一只喜欢没事找事的怪物而已。”

 

这是折原临也至今为止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没有半个语气词的话。

 

谁都知道那刀再锋利,在干架机器面前被空手折碎的时间不会比一个泡泡被吹破来的更长。但是界线就这样被强硬地画下了,纵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池袋最强在这样的局势面前也不敢贸然前进。

 

静雄没有动作。在他以为那把小刀即将收回的时候,它只是被指头轻轻地调了个方向,一缕金发从自己耳旁落下,掉入了掌心,和银色的指环一起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不见,藏进了被窝里。

 

静雄起身走开,打开房门,再安静地阖上。

 

3天后,会发生什么呢?这种问题轮不到自己去想,不过,此时自己的内心很平静,血管却在悄悄膨胀。

 

这——算是宣战吗?

 

——我接受了。

 

 

 

 

 

 

 

这三天里乍看之下非常平静。折原临也整整三天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度过的,除了必要的上厕所和用餐以外。非常乖,非常温顺,而就像笃定了折原临也在这3天内什么事都不会做一样,静雄除去例行公事般的检查病情以外都没怎么进过客卧的门。不过更准确的说是,他觉得现在的临也做什么他都管不了。他该出手的时机不是现在。

 

倒是屋主,他们二人的唯一朋友为此很是烦恼,急着想把临也赶出去。虽然说这几天临也基本上都在卧室里待着,但每天都会按时来访的静雄很是打搅了他和赛尔提的恩爱日常。自家的非人类恋人向来就很害羞,而这段时间更是因为两个让人头疼不已的麻烦存在似乎一直在担心他们会不会在屋子里开打,何况她对临也的戒备心向来很重,几乎没有一刻是完全松懈下来的。怎么说呢,能理解变态的几乎也就只剩下变态了。温柔善良的赛尔提是——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两个显然都有点问题的家伙的吧,一个的脑回路弯弯绕绕堪比一座复杂的微型迷宫,另一个——他存在脑回路吗?

 

由于这个原因,外加上这几天内并没有什么病患来访,新罗和赛尔提的爱巢安静得出奇。新罗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他根本就无法理解当初那个一直期待着见到两人和好的那一天、甚至还曾在高中时期设下计谋试图让三个人一起一边享用便当一边在天台构建属于友谊的美好回忆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所以在3天后临也被静雄抱下床离开的时候,他几乎是用极度兴奋的声音喊着“永别了”把俩人硬是推出了门。

 

虽然看到两个人消失不见的时候无头骑士也暗自松了口气,可她还是拿出PDA,字里行间带着责备的意味:

 

“新罗,之前相信你还在乎友情的我是个笨蛋。”

 

池袋的头一遭罕见奇闻出现了,不少行人窃窃私语、少部分不怕死的小伙子甚至掏出了手机记载这历史性的一刻。爆炸性的消息总是传得又快又远,以至于到最后真实的事件被添油加醋地成为了谣言,只有被权威专家鉴定过没有修图痕迹的照片是铁板钉钉的证据。对这件事最为兴奋不已的非某位与两位当事人都有过交集、并一直对两人当时并不存在、如今还未证实的爱情生活抱以期待的黒帽宅女莫属,而此时面包车上的另外三人在听闻之后无不正在寻找自己惊得掉了的下巴。

 

手机采用的是动态摄影模式,灰色的水泥马路、以黑白色调为主的时尚大厦和花哨玲珑的各色杂物店,混合着淡蓝色的天际以及视野尽头处的白云全部被揉成几道迅疾的光影,只有中央的一个纤瘦颀长的背影和从臂弯里露出的安静睡颜无比清晰,感觉就像在充满了血腥和阴森气味的推理小说里忽然跃出一段突兀至极的爱情童话,褪色的旧照片被划上一道明艳无比的油彩,和穷穷沙漠里忽然觅得的一朵花球一样让人惊异,同时被迫感慨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池袋里的人多半没有见过金发怪物温柔的一面,更未曾想过让他温柔以待的对象会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被以温柔相待的新宿最恶。于是,一开始的公主抱到最后演变成了酒后乱性以至于被强逼婚娶这样的狗血烂俗黄金八点档必备剧情。

 

而当事人却对此毫无自知——至少其中一个是这样没错。另一个则出于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恶趣味而对此置若罔闻。在静雄抱着自己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听觉一向灵敏的临也早就捕捉到了瞬间如同狂轰滥炸的八卦杂语和匪夷所思的惊人猜测。人类果然是那么的有趣,这样想的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脸被粗鲁地扯了一下。真是的,这个家伙的手上还有一股烟味,好刺鼻。明明视线在刚才一直都专心地盯着前方,居然对这么小的动静都能有所察觉。烦人的草履虫。

 

这次倒真的只是巧合而已。静雄在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或者说从3天前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一刻不在想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结果就在刚刚忽然觉得颈子有点痒,想挠一下的时候低头正好看到正在偷笑的临也。

 

这样的冲动每次都会有,看到对方笑的时候就想伸出手把那张脸狠狠揉一顿,直到看见蹙紧的眉里露出的不悦才感到舒心。也许——捏鼻子会效果更好?

 

想象着那张向来烦人的脸,一贯锐利的眸子里忽然蒙上一层水雾,白皙的脸皱紧了,小巧的嘴张开了,可以隐隐看见由于拼命呼吸而晃动的舌尖……

 

啊,红灯。

 

静雄停下脚步的时候,临也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噫——刚才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很恶心的东西,错觉?

 

能让自己产生这么、这么、这么讨厌的感觉的家伙多半只有小静。哼,就让你得逞一时吧。所有的计划都已成型,接下来需要的只是实践这一过程。而自己比谁都清楚,接下来要闯的,是比黑暗更深不可测的地方。结果?没有结果。折原临也不会去思考结果。怎样的黑暗都无所谓,比地狱更可怖的还是比死海更没有尽头的,只要是黑暗,就是让他安生的地方。为了逃避像火一样会灼烧自己的光明,他也只有黑暗可以栖息。

 

“怪物什么的……”他情不自禁地念出声。

 

都给我滚出去吧。

 

我的世界里不要你。

 

咦?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和天空的距离好像缩短了,也和讨人厌的家伙离得更近了。

 

绵软又蓬松的东西扫过自己的嘴唇,对方的耳朵就靠在咫尺之间。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这种感觉和刚才的恶心好像!!!!!!

 

 

 

 

 

 

 

昨天接到临也电话后就一直忙个不停的矢雾波江,在听到自家上司的公寓大门被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力道踹开之后,抬起头就看见惊人一幕,饶是她也没能忍住瞪大了眼睛。接着在发现那个害自己连思念弟弟的时间都没有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乖顺地像头绵羊,在某人的胸口处睡得一脸安逸时,她恨不得抄起桌上的订成厚厚一册的文件书往他脑门上砸。

 

算了,看在他男朋友这么强劲的份上,她还是别不自量力了。一秒就收拾好脸上所有的惊愕、呆滞和愤怒后,重新展露的只有一如既往的不屑。

 

“别装了呦秘书小姐。”刚刚还闭着双目装作睡得很沉的家伙把眼睛睁开,那张脸怎么看都比过去更加欠扁了,“哈哈哈居然能看到冷面弟控如此丰富的表情,真是赚~到了!!”

 

这次她真的没忍住。飞出的白色纸张在半空中被小刀毫不费力地截下,一时间好似有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纷纷扬扬的碎片像羽毛一样落了一地。

 

“呦——这里可说不定记着关乎你生死的东西哦?”料到会被躲开,却没料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这家伙总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耍帅。

 

“嘛,这点我可是充分地信任着我的助手呢。”不知不觉中已经从怀抱里挣脱而出的家伙和往常一样皱着眉头笑着,“随随便便的文件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丢出手呢。”

 

“被你信任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信任,只是所有的举动都被置于掌控之中而已。

 

她冷眼看着临也耸了耸肩,接着忽然说了让她倍感困惑的话:“也许有人真不是这么想呢…….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好奇怪,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空空的?说起来,那个池袋最强居然在临也从他怀里跳下来的时候就离开了,走得简直安静的不可思议。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好恶心。”

 

下一刻那样的眼神就不见了,临也脸上习惯性的笑容又回来了。他像个小孩一样从地上捡起一片纸屑,接着把它吹远,看着它像细雪一样落到不知名的角落里。

 

“人类就和这纸片一样呢,一点小小的变动就可以把他们一下子吹得好远好远。”他双手张开,望着天花板,像是要与空气来一个巨大的拥抱,“轻易又任人摆布的人类啊!!我最最最最最最喜欢了!!!!!”

 

忽然,他扭头看向书桌背后的身材姣好的女性:“怎么?有猜出来吗,这次的幕后黑主——”

 

他的助手无视了他的提问,淡淡捧起咖啡抿了一口:“说句实话,你涉猎的女性群体的范围真是大到让我不敢恭维。”

 

“不是啦,要是是我曾经接触过的女孩子至少姓名我都是留有印象的哦??”他把左右手的两根食指叠在一起,抵在唇前,摆出一个“×”,接着又很快放下左臂,把右臂高高扬起,戴着银环的指尖在空气里飞快地打着转,“那个白川明穗,当时我才不是刻意去接近的。毕竟就和你查到情报时想的一样,这个女孩的身世和家境和经历都平淡到了不能再平淡的地步。根本就吊不起我任何的兴趣。”

 

没错。把一个帮派的力量在1年前重新集起、伪装临也去撞伤西本凉介、蓄意跟踪谋害折原临也的都是西本夏野的妻子,一个咖啡店服务生,履历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白川明穗没错。

 

“所以你当时做的就只有很好心地把离家出走的她带回家?”助手的声音听上去怎么都充满着不相信。

 

“诶——把我形容地好像很恶劣哦?不过我这个人做的很多事都很卑鄙这倒是事实啦。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没有这种念头,碰到她真的只是偶遇,而且因为那天比较特殊,我连她的姓名和身份都没有去调查。不过会让她变成这样确实基本上都是我自己导致的,当时也不是没有料到现在的结果。”

 

——只是后来那一天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被自己刻意地遗忘了而已。一定要在黑暗里度日的话,就必须舍尽光明。

 

“很多乍看之下平凡的东西并不平凡,这也算是老生常谈的话之一了吧。”临也收回右臂,转而把两手交叉在身后,一步一步蹦蹦跳跳地走到助手面前,怎么看都没有一个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的病人样子,“与其说这个女孩是平凡的,不如说她是空心的呢。”

 

“可能就是我说的短短几句,让她忽然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吧——比如她接下来的存活就是为了杀掉我什么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视线始终紧盯电脑屏幕的波江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可以理解的吧,就像你活着只是为了你的恋弟情怀一样哦???喂至少不要伤害我的家具嘛,它好歹也是陪伴我好久好久的伙伴呢。”

 

“嘛,我忘记了。毕竟在你心里,肯定会觉得她的想法‘低劣’又‘无聊’,而只有你的才是最崇高的。像你们这样的人类都是如此哦,同类相斥。”

 

他忽然低下头,把笔记本翻了180°,背面朝向波江,正面留给自己,并飞快地夺过鼠标,一时间空气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

 

“哇——几天没见你的办事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呢。”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赞许,“这样的话,就差最后一步了呢。”

 

“我收工了。再见。”见他这样,波江干脆利落地起身,因为最近忙于工作而一直没剪的头发相较以前更长了,走的时候打算假装无意地甩临也一脸。临也对这种报复早就屡见不鲜,抱着笔记本一个小幅度的转身就躲了过去。

 

“慢走呦。”

 

“我衷心希望——”她穿着绿色毛衣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后,“这回以后再也不用看见你的脸。”

 

房间里只剩下折原临也。他在来回分别地敲击键盘和鼠标了约5分钟后,直接摁了外露的关机按钮,踩在满地的纸屑之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就算没有死掉的话,也不会比死亡好到哪里去呢……”

 

轻得如同呓语。

 

 

 

 

 

 

 

西本凉介在一周前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电话的那头传来的是冰冷、平淡、没有起伏的女声,把他一直以来都在调查的关于有人蓄意撞伤自己的事件的原委全都告诉了自己,她当时几乎是捧读着说出了“请您务必相信我”这样的话,但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实是,他确实信了。

 

只不过最初自然是抱以怀疑态度的。挂掉电话之后他飞快地查找到了来电地址,它指明的是一个他已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新宿的情报屋。那个名字一下子就能勾起自己如同灰色云霾的过往和早已因不愿回想而扔进死角的记忆,上一次它重新出现在脑内就是在两个月前,自己被车子碾压的前一刻。曾经因为哥哥遭那家伙三言两语就对自己产生怀疑的那件事,他暗中调查过折原临也很久,尽管没有亲身见面过,但对他的衣着打扮和走路风格都颇为了解。在听到自己被撞之后,多年未曾取得过联系,或者说是自己单方面去联系却一直没有接到回应的哥哥终于出现在面前,而当自己把事情经过大致告诉他以后,他咬紧了牙关、浑身发抖、毒咒与宣言从颤动的牙齿中被挤压着泄入空气里。

 

事实上在多年的观察中,他也大致有些摸清折原临也的行事风格,所以在最开始,他就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否是折原临也本尊这样的事情抱有疑义。他也再三提醒甚至警告了西本夏野不要贸然行动,但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自己说的话就扬长而去了。

 

在那个时候,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西本凉介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地懊悔地想,如果当初去拜访情报屋的是自己就好了。事实证明,自己的哥哥永远太容易被表象所迷惑,过去的黑暗——其实自己早就明白的,真正的过错究竟在于谁。

 

不过这次也许不是简单的迷惑所致,不如说是逃避思考的结果。如果不把对自己的负罪和追悔转化为愤怒和杀意的话,就无法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他本以为好不容易打算放下过去、甚至都已结婚了的西本夏野终于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迟来太久的希望。

 

但是没有。在经过一系列的排查、推断和证实之后,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相信了那个从新宿情报屋那儿打来的那通电话中的所有内容。他以为的、会给西本夏野带来幸福的女人,从最开始接近他就是一个阴谋而已。

 

白川明穗,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让人起任何疑心的女子,在1年前用类似于池袋曾经的一个无色组织Dollars成立的手段向过去的帮派成员发送邮件,使得他们得以保持联络,并看起来如同改头换面建立了新的组织。因为邮件上的加入条件有特殊限制,似乎巧妙得把非原帮派成员都排除在外。在背后操控成员动向的自然就是白川明穗,但是由于身份潜在暗处所以也无人知晓建立者究竟是谁。

 

在西本夏野迅速地使得帮派复出之后,她向小部分当初的成员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并轻松地收买了他们。她很狡猾,为了避人耳目,人数虽然在整个帮派里占了不到五分之一,但由于对帮派内所有人都有所细致的了解,除了她精心挑选出的人手以外大多数都是随波逐流、趋利避害的家伙,而且不少都对西本夏野记恨在心。她应该是料到如果最初试图杀害折原临也却没有得手的话,一定会被情报贩子查清事实真相近而飞快地锁定自己,所以打算干脆就在某一天把西本夏野的势力推翻自己掌权、站到明面上来才做的这样的准备。

 

但眼下,他必须要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也就是那通电话所告诉他的那样。之前在外流传自己还在休养,实际上早已痊愈地差不多了。他必须要赶紧前往那座城市。

 

西本夏野组织的所在地。在那里将掀起腥风血雨。

 

 

 

 

 

 

 

她在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家。毫无目的、机械式地行走,思维完全处于放空的状态。没有人对她做了什么让她感到愤怒的事情致使她出门远行,一件都没有。今天早餐的面条和以往一样的干硬但又不至于难以下咽,父母的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他们也许就和笑容所表现得一样开心,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任何的情感上的触动——不会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更不会因感到别人的爱而温暖,因冷漠而心寒。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平凡又简单的女孩,但只有自己明白,她不过是一个空心的器皿而已,通过模仿他人来伪装出浅淡又温馨的生活色泽,与此同时把灵魂流放到一片无尽的黯淡的汪洋上。

 

她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夏季过剩的阳光铺了一地的碎金,有些烫脚。她不想回头,但是那个和自己一样平淡无奇的小房子会在她的想象中自行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化作身后渺远天际中的一粒浮尘。再接着,整座小镇都会被自己的脚步抛离,她的前方会是哪里,她是否能够一直走下去,如果旅途拥有尽头的话她又能不能够返程,这些问题像渺淡的云一样在她的心头飘荡了很久,自从她懵懂之年开始一直到现在。

 

风景是清淡、优美、柔煦的,但就像她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和微风的清爽却无法因此去热爱或是厌弃它们一样,万物在她眼里都是一幅过于鲜亮又明艳的画卷,却给她带不来任何的视觉享受,所有东西不过是具备了不同的颜色、亮度、质感、气味而已,冰冷的砖瓦和富于弹性的柔软肌肤对她来说都只是外物的一部分而已,连她自己的内在部分都不会为自己带来什么别样的意味,又何苦去期待这些呢?

 

她不分昼夜地行走,直到后来看见了海。她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到达了一处荒废的码头。在以为四下无人的时候,却发现前面不远处的金属护栏上坐着一个纤瘦的男子,坐姿酷似孩童,一头碎碎的黑发被海风吹得有些打卷,长长的毛边大衣在朝岸这一侧落下,几乎快要碰到地面。她本想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没想到这个时间居然也会有别人呢,似乎还是个女孩子呢。”他只是根据脚步声就作下了判断,接着似乎饶有兴致地回过头来,“这个打扮——高中生吗。”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淡蓝的晨曦中那张脸白皙得过分,嘴角和眼睛里鲜红的笑意像血液一样晕开,模糊了天际。她第一次拥有了愕然的感觉,站在那里呆滞不动,即使面容不露声色,紧接着听到他说:

 

“没想到也会有像你这样的人类呢,你的眼神似乎很空哦,就像灵魂被怪兽吞掉了一样。”

 

十几年来一直埋藏的、连同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父母都从未发现过的真相,却被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第一眼就看穿了。十几年来她一直在伪装自己,欺骗他人,欺骗世界,可是那道带着狡黠的目光,比晨雾更轻浅,在自己脸庞上如此短暂的一瞥便寻到了答案。她有一种直觉,十几年来漫无目的的行走终于要发生改变,这个男人会帮她找到路标,给她心脏居住的地方开上一扇小窗,透进来的是阳光还是海浪、自己会苏醒还是被淹没,都无所谓。

 

 “请问,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她以学生向老师请教的姿态询问出声。

 

“嘛,今天正好例外,我人生里这样的日子可是很少的,说不定这还是最后一天呢。”男子说着让人困惑不解的话,接着把本就上扬着的嘴角扯得更高了,“就告诉你真名好了。”

 

他跳下了护栏。

 

折原临也——跟你是差不多的家伙,可以这么说吧。

 

“诶?”她微微张口,这是她第一次下意识地、完全真实地露出不解的表情。

 

“虽然照理来说我应该是喜欢所有的人类的。”他像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东西,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叹口气,“可就是会有像你这样的存在呢,让我意外却又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本来以为这种家伙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啊。”

 

“您的意思是说——”她侧了侧头,一阵海风把她原本垂在耳后的栗发吹到了肩前,“像我这样没有人类情感的人,不应该被归结在人类里吗?”

 

名为折原临也的男子看上去是因为惊讶而眯了眯眼,接着又很快恢复了常态,红色的眼眸飞快地向一侧掠去,与此同时身体也大幅度地侧过,大衣掀起的风浮起了地上的尘土:“——我可没这个意思哦,你是绝对的人类呦。不该属于人类这个群体的只有那个家伙而已。”

 

“那您说的‘那个家伙’——是否拥有情感呢?”

 

在视线看不到的彼端,折原临也的眼帘微垂,似乎因为无人瞧见而对自己罕见的失神不加以掩饰。他喃喃自语,根本不是无情的家伙,只是他的情感…….不像人类的而已。

 

她听到对过的男人忽然抬起头向天空低笑了几声,明明是在笑,听上去却像飞鸟啼空的哀鸣——是哀鸣吗?没有情感的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答案呢?没等她仔细多想,临也倏然转过身,向自己靠近了几步,然后以孩童在动物园里观看大象一样的好奇姿态围着自己绕了一圈:

 

“收回前言,我开始觉得你很有趣了呦。但因为今天恰好是我人生中大概两万多分之一的实在为数不多的不想要观察人类的时间,如果我能活到日本的平均寿命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打着节拍转起了圈,“你不像是真的好奇我才问这些问题的,你应该是想从我身上知道一些别的什么——有助于你自己的什么——”

 

她很恭敬地朝临也刚刚还呆在的那个方向鞠了个躬,尽管下一刻他就不在那儿了,似乎是绕到了自己身后:

 

“您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有非常愿意请教您的地方,希望您能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怎样去活,怎样才可以,感受到我的意义。”

 

“另一半呢?”他忽然停止了转圈,在某一个地方朝着大海站定,张开双臂、微微踮脚迎接忽起的风。

 

“我对您充满好奇。”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语气笃定。

 

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看不清表情。风渐渐散了,临也却仍旧在那里静止不动,只有双臂相比刚才要放低了一些:

 

“那这样如何?我干脆给你一个一举两得的答复。”

 

没等她答应,他就兀自说下去,边说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风平浪静的海,没过多久天就会全亮:

 

“来杀我吧。你过去没有生活的目标,现在你有了,用你接下来的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杀我,把它看做你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和意义。如果我真的被你了结,等到你杀死我的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你这么做,也会知道,生活对于你来说真正是什么。”

 

瞳孔微微张大,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她找不到相信这个男人的理由,却更找不到不相信的。忽然之间那扇窗就这么打开了,突兀的、没有任何预料的、给她带来恐惧的同时却又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发觉原来情绪是这么美妙的东西,而这些都是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赐予她的,那么如果是他说的话,她一定会去付诸实践。

 

可即使如此,她仍然有别的困惑:

 

“那您,希望被我杀死吗?”

 

忽然传来一声口哨,折原临也猝不及防地转过来朝向自己,就和最开始的那一回头一样,满面的笑意可以把整个世界浸染成一片鲜红。他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再没有看自己一眼:

 

“这种问题没到那一天我可给不了答复。但是如果我可以作出猜想和预料的话,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也许被不被你杀死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你知道吗,那么多人把死亡喻作黑暗,那就暂时假设它是最深的黑暗好了。今天之所以是我人生中极稀罕的一天,是因为我的余生想必会在黑暗中度过。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属于黑暗的人哦。那么在那个时候,如果面临的不是死亡这种黑暗,我将被迫选择的剩下的可能说不定也只是另一种黑暗而已。”

 

“再见了呦,有缘再会。”

 

她看着那一蹦一跳的身影慢慢淡远,钻进一片黑色的屋楼,破晓了的天空和渐渐升起的曙光统统被留在了身后。

 

不知为何,她想起折原临也最开始自我介绍的那句话的后半句:

 

“跟你是差不多的家伙,可以这么说吧。”

 

——但是,她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既然说了余生将在黑暗中度过,那就意味着,至少今天是光明的。她的生活从来既没有黑暗也没有光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才是真的绝不该被归类为人类的那一个。

 

——而折原临也,那个花了不到1分钟就洞穿自己、看似疯魔成疾的家伙,是个人类。

 

 

 

 

 

 

 

西本夏野跪坐在地上仰视着把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妻子,那张向来素净的脸和曾温暖过的栗色眼眸在敛去了所有情感后如此的陌生,对于这样的结局,他没有料到,但也没感到那么意外。

 

他很清楚自己面前的人不会再是那个自己熟识了一年的白川明穗,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接手整个帮派的下一个掌门人。胸腔内感到肺部撕扯般的疼,脸上摆出的却是黯淡的笑意:

 

“这就是我的命吧…….早在五年前就该这样了啊。虽然1年前接近你的时候当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很遗憾的是,我后来是真的爱上你了啊。”

 

“也罢。”他叹了口气,暗黑色的瞳眸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海洋,他就这么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也就这么的放任自己被注视着,“当初是你拯救了我,现在由你来扼杀我,刚好两清。”

 

白川明穗的眼睛依旧没有色彩:“你看上去不是很吃惊。”

 

“没办法的吧,就算5年了我一直在不断地试图让自己变得更愚笨,可也不会到连这样巧的时间点重合都看不出来。”那种苦笑变得更浓了,“你5月份出门的那几天刚好凉介就遭遇了事故,如果说这个可以被归结为巧合的话,你用来撞凉介的车似乎是藤田那小子的吧,那车的前段有一道很深而且形状很奇怪的裂痕,虽然在夜色里看不清楚,但如果是我弟弟那个时候的角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吧?车灯那么亮,车子又越来越逼近他。”

 

“那你为什么在知道是我的时候还不采取行动?明明撞你弟弟的人是我为什么还要怪罪到折原临也身上?”白川的眉渐渐蹙紧了,尽管它们这样的理由纯粹只是出于不解而已。

 

“因为不愿相信而拒绝相信吧…….硬要说的话。”西本夏野缓缓闭上眼睛,“说起来,最开始也是那样。明明真正应该恨的人是自己,却因为无法接受了自己背叛兄弟情义这样的事实而去全部归咎于其他人…….就算那个情报贩子是个真的恶棍。”

 

“既然他是恶棍,那么同样利用了你的情感来伤害你弟弟的我不也是恶棍吗?为什么你会选择怪罪他而原谅我?”

 

“我没说你不是啊……..”他摇摇头,“但是一个人还是别恨太多人为好…….那种感情,只是经历一次就够了,我没有力气去承受第二次,还是自己最喜爱的人,至少曾经是。”

 

“请别说这样的话。”她的眉锁得更紧了,眉骨像纸张皱起而露出的折痕,“情感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你拥有它就请珍惜它,无论是哪种情感都好,都是我求而不得的。”

 

“也许吧。”西本夏野慢慢将脖颈伸直,等待那一时刻的降临。

 

“抱歉,我并没有杀你的意思,虽然我推断你有这个意愿。”可那时刻终究是没有来,面无表情的白川默默将刀收起,示意手下将自己的丈夫带离,他们的其中一个用电击枪击昏了他,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出去,“我要杀死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而已。”

 

当年那个男人说的话和他的背影至今铭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想,也许这也算是你我之间的一个契约,即使只是我单方面的我也必将遵守。

 

可就在她打算带着全部人手撤离这家废弃的工厂——他们隐蔽的据点时,忽然听到了从外传来的打斗声。

 

会是谁呢?

 

她打手势让仍留在工厂内的人藏好并暗中埋伏,在为首的五六个家伙冲进来时飞快地拉灭灯,他们无一不被堵在门后的货物箱和机械器材绊倒。紧接着再次把灯打开,躲在暗处的手下们击昏了其中的大部分,她上前踩住一个倒在地上的家伙的背部,把一个帮派首领应有的狠厉和凶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被踩住的家伙没有吭声,她俯下身撩起他被扭伤的右臂的袖口,看到一块图案熟悉的黑色纹身。

 

果然吗……明白了大致之后她轻松地用手刀劈昏了他,让所有人从另一条秘密的捷径通过工厂内部撤离。尽管心里存有疑惑——只派了这么多人手就这样直直地闯进来未免太过愚蠢,似乎是一个非常明摆着的、她却又无计可施的陷阱。

 

“糟糕!”

 

紧接着传来的是人被打晕倒地的声音,而发出呼喊的人似乎是自己这边的。

 

在卸去伪装之后就面无表情的女人第一次微微展露出笑意。右臂上纹了和她手下们一样纹身的组织必然只有西本夏野的弟弟西本凉介的了,据她所知,西本凉介的帮会并不在这座城市内,照理来说要找到她们的秘密据点并不容易,或者说是十分困难,何况这座废弃了的工厂内部结构十分复杂,能够摸到她们待的厂房本已难度极高,如果不充足掌握这里的图纸是不可能做到准确地找到那条穿过员工休息室、并通往工厂侧门的她以备不急之需将其视作后备路径的通道的。

 

不过碰巧的是,这座城市离另外某座城市很近。而在那里恰好住着那个唯一可以收集到这些情报的人,也偏偏就是她必须杀死的对象。

 

“该说什么呢?初次见面?”

 

“还是——好久不见?”

 

“……!”

 

就算猜到了是他,也未曾料到他会就这么轻易、直白、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四周的人扭打成一片,昏黄的灯光和忽明忽暗的人影让这里显得像一只徐徐冒出黑烟的熔炉,他就这么在人群和摆放地乱七八糟的机械零件里开出一条道路,那么轻松又顺理成章,仿佛所有事物在遇到他的那一刻都会自行纷纷退场,留下永远属于折原临也的舞台。

 

她原以为那天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个藏在记忆力的久远的玩笑,即使她自己执意将此视作契约。也许到现在他仍将此视作玩笑,登场不过是为了欣赏自己落败的一脸惨相,但那些都无所谓。他愿意来到这里,她就愿意将此视作赴约。

 

“您……终于来了。”

 

“不管怎么说,先向你道声谢吧。”他微微踮着脚打了个转,身边拿着棍棒跳起的人就一下子因扑空而倒地,“坚持了这么多年只为了今天,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哦。也幸亏了你,被我——就算不能说改变,也至少是影响到了的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人生果然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呐,哪怕是扼杀和终结,只要是由我亲自动手就都无所谓。”

 

“那个时候叫你来杀我的人是我自己。”他靠得越来越近,猩红的眼眸在暗色的阴影下和当初一样的摄人心魂,“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也只是我个人的意愿——这样就很好。毕竟,硬要说的话我也是个人类嘛!人类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人类自己行为的结果,只要没有受到怪物的影响,怎样的结果都是应当满心欢喜地接受——不是吗?”

 

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是似乎并不在与自己对话。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作了回答:“您当然是个人类。虽然您在我心中的地位堪比神明。”

 

如果掉换一下语序——您的地位堪比神明……但同时又只是个人类吗?

 

他闻言笑了笑,银色的小刀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又落下:“——这大概就是我对你拥有兴趣却又避之不及的原因吧。不得不说,虽然不具备人类的情感,可你对某些方面似乎也是莫名其妙的敏锐。”

 

“有人告诉我你把我比作毒蛇哦。”

 

“如果冒犯了您我深表歉意,但在当时它无疑是合适的。”她微微颔首,眼下自己的下手们似乎都被困扰在纠缠打斗之中,并没有对这里抱以很高的关注,但即使是被关注到了也无所谓。

 

“我想说的其实是这句话的后半句呢。”折原临也在她面前站定,她开始努力地回想。

 

当时自己说的似乎是——

 

“‘不够致命’吗?”她抬起眼眸,近乎肯定地问道。

 

“答对了呦。”刚刚还寒气逼人的样子一下子被收拾干净,他又像个孩童一样拍起掌,在四处的斗殴声中这清脆的一击显得突兀至极,“我是条毒蛇,但不够致命。这恐怕就是我在你心中是个人类的原因吧,你观察我了应该有整整一年了吧?没有哪一个神明会被区区人类观察地那么仔细而且透彻,就算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也是一样。”

 

“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呢,你会把我的话如此信奉的原因估计就是当初我一眼看穿了你吧。但是现在想起来,我观察到你的部分似乎不比你观察到的有关我的更多呢。关于我和人类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身份对调这样的事——”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了顿。

 

不是第一次。两年前的那天就像一个无法挤掉的疙瘩,就那么突兀地长在心窝里。他可是折原临也,一个单细胞生物跟踪自己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还是头一回呢。”毕竟怪物可不能被算作人类。

 

“哇唔——你这样的空心木偶居然会为这种事情感到高兴吗?”他眨了眨左眼,嘴角的笑意像涟漪一样散开来,“真是了不得呢,我应该开心还是担忧呢?想起你之前确实也对我说过对我充满好奇这样的话呢,你原来真的对我那么感兴趣吗?”

 

“是的,非常的、非常的、非常的好奇。”她仿佛为了再三确认似的重重点了几下头,“在调查您的这一年里,我曾一度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到您的全部,可您却会每一次都给我带来新的发现。虽然我一直以来都能很好地伪装他人,但是实质上我却几乎不具备产生情感的能力,而只有您,和您每一次超乎我意料的行为会为我带来震撼,让我拥有对情绪的体验。”

 

这种感觉……和自己一直以来多年观察人类的情感十足相像。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沉下头,低低地笑起来,那种类似于哀鸣的声音又来了、而且就近在眼前,“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扮演像你这样的家伙啊……”

 

多么可笑。木偶想要成为人类,人类却渴望变成木偶。

 

而他这个,这么多年来都不停地试图埋葬自己的灵魂、让肉体流亡于世的可悲又可恨的疯子,在别人眼里终有一天成为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变成的木偶,却被一个真正的空心娃娃视作人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搞什么鬼……根本、就不对

 

忽然伸向胸口的刀尖被他轻而易举地用一个侧身躲过,随后右手飞速地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的匕首相抵,在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之时,口袋里的一小丛金色的软发从里面被拖出,在落入空气中时就被一股气流吹散,消失到角落里。

 

早就不是扮演了……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是。

 

他在密布着血腥气味的空气里扯起嘴角,右手的手腕轻翻、刀子忽然隐退到袖口,以敏捷到不可置信的动作避开了迎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刀尖,乘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之时将手臂向前伸,一把握住独属于女子的纤细的手腕,收紧力量。

 

匕首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川一个踉跄向前眼看就快跌倒在地。但双方谁都明白这不过是诈敌之策,很快飞身过来的小刀在一个大幅度的转身时没有伤及肉体、却在掀起的外衣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途中被切断的毛絮星星点点地飘在半空。

 

取代毛絮的将会是血液。

 

 

 

 

 

 

 

他在等待,并为此焦灼不安。

 

静雄走在半路的时候,看到前他几步的田中汤姆忽然停了下来。他伸直脖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发觉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不知不觉正午已经到来,这才想起来今天的任务差不多可以收工了。

 

从口袋里打算和以往一样掏支烟放在嘴里,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对面的上司见状,不知为何低头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平时一般要一天才会抽完的吧?”

 

他陷入一种痛苦的躁动时期,事实上每次折原临也行动之前他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况,直觉上感知到一定要做什么,却缺乏激活它的契机,因不知道该如何作为而只能等待,因迫不得已的等待而焦躁、迷茫、从而愤怒。

 

何况这次又不仅仅是这样。

 

他每天晚上都在做梦,重复那个有关折原临也与黑暗的梦。而且这个梦境仿佛存在一个自己的进度条,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梦不断地向后延伸,直逼末尾和结局。月光越来越浅,黑暗越来越深。而且他清楚地明白,梦境和现实是同步的,不过一个是另一个的抽象化表达罢了。他的预感即将被实现。

 

也正因为这个,他每天早上醒来都会越来越心烦意乱、躁动不安。三天前他在刷牙的时候把一整支牙膏给挤爆了,飙出来的白色粘稠物沾得到处都是;两天前洗手池上的镜子被惨无人道地分尸,碎裂的小玻璃块差点卡在下水道里造成堵塞。

 

而昨天案发时间却并不在清晨。就在浴室里的一切设备误以为避过了风口浪尖都不免齐叹一口气时,在夜里正要庆幸自己的劫后逢生,谁知它们的主人刚洗完澡连左脚都已经踏出门外,大脑却被一阵忽如其来的怒火洗劫从而一掌摁裂了浴灯的开关。

 

不是在醒来后,而是在入睡前。谁都不会喜欢做噩梦的感觉,而总是连续不断的重复的紧紧纠缠着自己不放的噩梦更是让人痛苦不堪,更别说在知道这个噩梦是真实的之后。所以平和岛静雄在当天夜里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3罐红牛,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整晚的电视。

 

可是没有用。逃避总是无济于事。

 

——妈的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死了!!!!!!!!!!!!!!!!!!!!!!!!!!!!!!滚!你!妈!的!折!原!临!也!!!!!!!!!!!

 

——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

 

——我真的求你了,求求你让我来救你。

 

三天前的自己至少还能称得上是平静的,事实上,之前的几个月他都保持住了一种让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心情好罢了。几个月前他忽然在一个夜里奔向新宿,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救下了跳蚤,可也就在那个晚上和折原临也近距离的接触让他发觉这个家伙没那么讨厌了。在第二次出手相救之后,他甚至开始觉得——那家伙——有点可爱?直到后来临也向自己发出了警告,可那时出于一种直觉,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仍旧选择了平静地接受。可一旦折原临也失踪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精神几乎是以难以控制的速度下滑到急剧不稳定的状态,而更重要且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开始害怕,从来只会让别人害怕的池袋最强干架傀儡人型战斗机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他害怕事情会失控,他害怕必然终将成为必然。

 

直觉告诉他要去做,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在等待,可他又在等待什么?害怕和迷茫总是一同到来,而平和岛静雄对此的处理方式从来只有一种。

 

“呃…….怎么说呢,我虽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但是你不会没意识到最近你的状态吧。如果我没有拼命阻拦的话你差点就连续把5个人都揍进重症监护室了啊?”

 

“……抱歉。”静雄垂下头。认错的态度一向诚恳,但是在下一个导火索到来之时这样的克制精神总会立刻烟消云散。

 

深知这点的田中闻声再次低头叹气,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才站定。这里的红灯虽然不长,但足以让他把话说完。

 

“你最近估计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事了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当我没说好了。不过作为前辈的话,我觉得稍微多唠叨几句也聊胜于无,毕竟万一会对你有所帮助也说不定啊。”

 

改变向来是双向的,田中汤姆教会平和岛静雄去掌控自己的怒气,尽管现在看起来似乎收效甚微,而平和岛静雄教会田中汤姆的是——

 

“不同的人对让人讨厌的棘手的事情的处理方法都各不相同,是你的话总归是那一种吧。这种方式我以前是反对的,现在也并不赞成,但放在你身上的话再怎么不赞成也都是无济于事的吧。”

 

“不对,应该说是,恰恰相反,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

 

“用暴力去解决也不错。”

 

“?”原先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没法抽烟而烦躁加剧的静雄忽然抬头,前辈的侧脸出现在视野里,这时距离红灯结束大概还有二十几秒。

 

“解决问题的最必要的元素必然是寻找到问题的关键吧?当然我并不觉得你是适合去思考这种东西的人,不过你的直觉似乎可以起到等效的作用?”

 

“…….”

 

不瞒你说,连直觉都起不到任何效果。

 

前辈忽然抬起手在后辈的肩上轻拍几下,绿灯亮起,他朝前走上斑马线,背影渐渐变小,声音越来越远。

 

“那就用你自己惯用的武器吧,毕竟事已至此。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全部都毁灭掉了吧。”

 

真不像田中汤姆说的话,但又真像静雄的前辈会说的。未必是出于本人的性情,而仅仅是出于他们对平和岛静雄,这个看似让人头疼不已的家伙十足的信任而已。

 

 

和田中汤姆分别之后,静雄选择了左拐到那家自己常去的那家甜品店,要了支最爱的双球香草冰淇淋。身为店员的女服务生不是原先的那一个,面对面色不善的池袋最强,举止态度上除了刻意维持的礼貌以外,还有几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畏惧。她在往冰淇淋上挤巧克力酱时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朝着刻有咖啡名称的木制菜单板发呆的金发男人,结果一不留神就把瓶口对歪了,那巧克力酱沿着奶油色的小山向下一直流到蛋筒木制手托的底部,犹如一条棕色的溪流,而且似乎有着四处泛滥的趋势。

 

“…….”最糟糕的倒不是这个。在她打算悄悄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再做一份时,平和岛静雄忽然低下了头,这份失败品被一览无余。

 

她慌里慌张地反应过来,先是赔礼道歉,后是作下免费重做一份的承诺。

 

“没关系的,不麻烦你了。”但是顾客似乎十分的好说话,和传闻里所说的暴戾怪物一点都不像。

 

果然谣言不可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怎么会有人可以做到徒手扔贩卖机徒脚踢汽车呢?何况面前的男子体格那么纤瘦,除了比别人稍高一些也没什么其他显著的特点。才刚到池袋打工没多久的女服务生暗自松了口气。

 

平和岛静雄接过蛋筒的手柄就打算往门外走。

 

“等…….等一下!先生!请留步!”

 

幸好她立马反应过来一件事。

 

“嗯?”

 

“非常抱歉!但我们店内冰淇淋的木托是循环使用的,我之前不知道您是要带走的……所以……”

 

他差点忘了。

 

随手抽了几张柜台上的纸巾,包住蛋筒外部的脆皮轻而易举地取出,可拿着木托的右手在递到一半时忽然停止了动作。

 

“为什么这个里面会有一张黑色的纸片?”

 

“诶?”被纯粹的好奇心所吸引的女店员伸长脖子瞧了一眼,“这个我昨天才清洗过,那个时候也看见了这张纸片。因为实在没办法取出来也就作罢了,当时还担心水泡烂了的话要不要干脆把整个木托都扔掉的。结果居然还似乎是防水的材质做的呢,被肥皂水浸洗过一遍都完好无损。”

 

“里面有字。”

 

接着,他就在店员不知是因吃惊还是恐惧还是两者参半而睁大的眼睛底下轻轻施力,木托在一瞬间就裂成了两半。

 

“…….”

 

他没理会店员的默默无语,毫不避讳地把两瓣木块平摊在掌心,透过门玻璃的阳光下,白色的笔迹棱角分明,一字一划恰如那人的刀尖,飞舞着割碎一苍穹的朝阳与余晖。

 

“这个木托可是我使用过的哦?哈哈哈恶心死你小静。这可是对你跟踪我这——————么恶心的事情的回礼。小静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太恶心了,你就乖乖等着被我消灭的那一天吧”

 

记忆开始倒放。透明的玻璃墙内侧,初夏的午后青年埋着头,飞笔如梭却又因孩子气的报复心而使尽全力地书写,就像一场电影的开头,一个微不足道的镜头埋藏了太多的伏笔,一切祸端因它而起,救赎的钥匙就在它手中。

 

温柔的假象终于被打破,在女店员惶惧的目光里他扬起一个自信过头、以至于狰狞的笑容。

 

“哼。”

 

该消失的是你吧——临也老弟呦?

 

厮杀是他们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方式,毁灭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拯救。他在等待什么?他什么都不用等待。如果无法做到精准定位,那就干脆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全部粉碎,杀得他片甲不留、满盘皆输、再无反手之力。

 

——“你应该至少不会冲上去把他们的老窝都端了吧?虽然说你确实有这个实力啦。”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新罗。让你错的离谱。

 

 

 

 

 

 

 

折原临也给自己留了两条路。一场真正的战斗只会有两种结果,他要么是战胜的要么是战败的那一方。他也许会杀死别人,也许被别人杀死。

 

两条路通向的都是黑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值得吗?如此的行为究竟有没有意义?黑暗是他应有的归属吗?

 

折原临也会告诉你,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平和岛静雄会说,他无疑是愚蠢的。

 

 

 

 

 

 

 

他是平和岛静雄,如果愿意整条街都可以成为他的兵器。

 

他是平和岛静雄,他不需要那么多。

 

手机里备份的信息向来少得可怜,很轻松地就翻找到了地址。从池袋到目标地点总共十几公里的路途,他全靠步行完成,而且几乎没有过停歇。他亢奋地出奇,完全不知疲倦。在到达那座并不那么好找的工厂之前有一条必经的空旷的马路,他在这里停下脚步,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掏出一支烟,点上。在吐出第一口烟雾以后,他把它重新塞进嘴里,用牙咬住。单手施力,他轻而易举地拔起右侧的一支路灯,紧接着把它扛在肩上,向前飞奔而去。

 

他是平和岛静雄,只要他想,一支路灯就可以扫平一切。

 

厂房里的斗殴本已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白川明穗的手下和西本凉介带来的人马打得不可开交,彼此分不开胜负。厂房本就大得出奇,外加上废旧机械设备对视线的遮挡,在这样的场合下,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在另一处昏暗的角落里一方的首领已和带着另一方来自此处的情报贩子的战况。但很快的,他们即使想要去关注也将力不从心。没有人想到过在这样的场合下会出现新的闯入者,一头让人始料未及的野兽。

 

怒火中烧的池袋最强早已不仅仅是池袋最强那么简单,他能称霸的范围也许是整个宇宙。他的眼球因愤怒而凸出,喉咙里挤出怪物的嘶吼,手里的路灯比火药的战斗力还强上十倍,所到之处无不被仿佛正在熊熊燃烧的力量波及,全部化作尘埃和硝烟。这座在被遗弃多年后又因偶然的契机从而生命得以悄悄延续的工厂彻底面临不可辩驳的终结,里面还在交战的几乎所有的人全部被打晕,瘫软倒地,在怪物面前,路灯早已不再是路灯,而是近乎法杖般的存在。

 

整个过程不过区区十几分钟。十几分钟后,静雄把他还没灭的烟随手扔到地上,用脚碾成粉末,然后沉默着一步一步朝某个方向走去。虽说战术夸张了些,可他的目标向来明确,从未发生过偏离。他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一排巨型机械,神色波澜不禁,飞起右腿就朝其中的某一台蹬去,本就可怖的机械经过扭曲变形后更加可怖了,怪物面无表情地踩过它。来到了这个被人忽视的视野的死角。

 

他先发现了靠在墙壁上、低垂着头陷入昏迷的拥有一头栗发的女子,然后低下头,看到侧卧在水泥地上、脸被兜帽遮住、一动不动的折原临也。

 

从街上一直到这里,这头金发的怪物几乎还没有发出过属于人类的声音。平和岛静雄扯了扯衣襟,像是在重新寻找回语言这种刚刚被他丢得一干二净的东西。

 

“妈—了—个—逼—的—死—跳—蚤—,这—个—时—候—你—他—妈—的—还—想—靠—装—死—来—蒙—我—????”

 

他俯下身子,打算一个用力揪紧那头黑发。结果却发现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且肩膀耸动地尤为剧烈。这家伙,在这种时候还他妈的在笑。他怒火中烧地改变了动作,取而代之地伸出手臂精确地抓住那两条同样在抽动的手臂的手腕处,指节迸发出的力量几乎快握裂骨头,硬是把地上的人从侧躺掰成了平躺的姿势,与此同时自己像头猎犬一样扑在对方身上,单膝着地。

 

但是他弄错了一件事。折原临也并非在笑,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不只是在笑。

 

露出的俨然是一张哭花了的脸。牵起的嘴角在斑驳的泪痕里如同雨中一朵殷红的妖姬。

 

之前被自己甩得很远、很远的理智忽然回来了,飞走的风筝线重新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他一下子变成了在绿茵场上奔跑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初次放飞的方向和力度。

 

“喂……”

 

但在他还没来得及找到适当的举措之前,身上还带着几处刀痕、内衣和外套都被划破、疲倦不堪的折原临也忽然从地上直起身,用双手攀紧了自己的脖子,把那头毛茸茸的脑袋凑地越来越近,在鼻息互相触及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张开口,尖锐的牙齿刺破了在平和岛静雄身上他唯一能够刺破的皮肤。

 

怪物的身体结构异于常人,拥有如同盔甲般金刚不坏之躯,嘴唇却和普通人一样的柔软且毫无防备。

 

他早就该明白一件事。

 

不止一件。

 

首先,他犯下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疏忽或是失误。他遇到白川明穗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虽然不知那时这个少女是否具有一定的功底,但现在看来,她在其他方面过于强大的能力让自己产生了错觉,先前两次如果不是静雄的及时出现她几乎都已经成功地杀死自己的事实,让他忘记了在双方正面搏斗的情况下以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将自己置之死地这点。不对,即使这样想也仍然存在问题。她在先前之所以会差点得手也具有很大的偶然因素,尽管他并不愿意去回想它们究竟是什么。

 

如果不是完美的赌局就没有意义。他当时抱着这样的想法,把置于命脉处的小刀移开,转而击昏了她。

 

直到后来,平和岛静雄的出现使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在重新审视一番之后迫不得已地得出了那个自己一直畏惧去揭晓的答案。

 

——黑暗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黑暗,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他花了那么多年去推翻的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而已。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也许还能抱着胜利的希望去执拗地去否认、固执己见地继续走那条偏执的道路,那么现在,他根本就丧失了反驳的底气。其实世事本来就不分对错,他本已做到了让所有的人全都认可了这一点,只要骗过自己,就能够一往直前。但是周密的计划终会有偏差,万物终是难以预料,再精密的计算也会出现漏洞,这个钻了自己空子,甚至企图把一切都全盘推翻的病毒就是平和岛静雄。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这个赌局该死的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他杀没杀人有什么区别?在光明刚闯入的那一刻到来之后,黑暗早就彻底离自己远去了。只是它溜得太快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罢了。无论他是否杀死了白川明穗,还是其他的任何人,平和岛静雄都会拼命地把自己给从深渊里拽出来,抛回到人间里,扔进和平时代的曙光笼罩的地方。如果对象换成是平和岛静雄所重视的人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可那又如何?反正他下不去手,本来选择的是这个不具备人类情感的空心娃娃就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而至于被杀死这个结局,死亡对自己来说根本就不是黑暗,更别谈什么狗屁的最深的黑暗。死亡只是不存在而已,失去了知觉以后什么都不拥有,那才叫死亡。

 

他搞不清楚为了这点原因自己为什么要哭,而且泪就是流不干净。

 

——凭什么,凭什么输得这么彻底。

 

“嘶……”

 

久违的痛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接着像是终于觉得报复地差不多了一样,牙齿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温热、又湿湿软软的东西,把残留的血迹舔舐干净。

 

硝烟过后的场地里是四下无人般的安静,察觉到嘴唇上的是什么了之后平和岛静雄睁大了眼睛。

 

明明那上面的应该只有腥味,可为什么……会觉得甜呢?

 

这种心脏一下子变得柔软、和被小猫小狗用皮毛蹭过指尖一样的痒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其实折原临也并非没有逃跑的机会。早在两年前,在最开始就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且跟踪者是谁的那一刻,立即斩草除根,让对方在意识到某种别样的情绪从内心里萌生之前先溜之大吉,那么之后的一切,包括现在,就都不会发生。

 

但遗憾的是,对此有所预感的折原临也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而且居然还把自己直接往枪口上捅。

 

如果真要说的话,被跟踪人藏在心里的原因也许和偷窥者的是一样的。

 

静雄在舌尖离开下唇之后,稍稍扭了一下脖子,喷出的气息打在另一个人的耳朵上。

 

“我说,临也你……”

 

“哭起来的样子,比笑起来好看多了。”

 

——大概是在两年前,就喜欢上你了吧。

 

 

 

 

 

 

 

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黑暗的主人,包括你自己。只有一个家伙,觉得你也在寂寞地等待自己的黎明。那一天,他怒吼着朝你飞奔而来,身上血迹斑斑,手里的路灯砸断了好几个恶棍的骨头,所到之处无不扬起尘土万千,唯那一头金发,灿烂地好比曙光。

 

 

 

 

Fin.


后记:


原先是一直觉得等有一天对临也和静雄的性格琢磨地差不多了写篇静临,但可能是因为看小说的习惯不好......看得太粗,外加上人脑子不是很好用,到最后想算了我还是不指望这个了,结果却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比如先写一篇说不定反而有助于自己对两人有更好的理解呢?


所以就有了这篇。事实上这里的逻辑和剧情都很僵硬,临也失策的原因我觉得写的非常的莫名其妙......这些都是硬伤,我也实在不敢去求读者去接受这些,估计只能慢慢改改看吧。


这篇文对临也有严重的个人解读倾向,肯定也会存在我自己的误区。因为是HE强迫症爱好者,外加上我又太菜......所以把原作的那种关系搬上来实在是超过自己的能力范围。再说一句吧,OOC真心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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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维维安V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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